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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站在桥山之巅轩辕殿前印池广场,丁酉年公祭轩辕黄帝祭祀大典的鼓乐渐止,华夏图腾龙越飞越高,隐没于长空不见,有生以来关于身为炎黄子孙的认知,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
千里跋涉一路风尘,我从华夏版图的南疆,古时百越之地来到三秦大地,终于找到了缠绕心间已久疑问的答案。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我是谁?时至今日,如我这般黑发黄肤的族群足迹遍布七大洲四大洋,有操英吉利语言扎根大洋彼岸,离开祖先世代繁衍生息的黄土地;即便身在故土,也不妨碍我们开德意志跑车穿法兰西时装戴瑞士手表拎着意大利手袋,看美利坚电影吃圣诞大餐过情人节。当乡土中国封闭式社会结构瓦解后,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冲破乡土宗族的藩篱,勇敢地行走全世界,潇洒地活出自我。
丁酉年公祭大典可是,走得越远或许越容易迷失,越是自由越该自省。记得《爸爸去哪儿》第一季红遍全国的时候,5对明星父子上《快乐大本营》。节目要孩子们玩cosplay,5个孩子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洋偶像”——美国队长、花仙子、白雪公主、超人、蜘蛛侠……当时非常震惊,我们的族群曾经孕育璀璨的文明,那些瑰丽壮阔的上古神话,无数舍身取义的民族英杰,缘何在孩子们心目中了无痕迹呢?盘古、女娲、伏羲开创天地的神话传说,也许承载着先祖的记忆;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也许蕴含着生命价值的探索;白脸曹操、红脸关公、黑脸张飞,演的是戏文唱的是忠义。
那些曾经滋养过整个民族的文化精华,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很多孩子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有英文名,沿着从小学习英语、芭蕾、钢琴、冰球,长大出国留学的轨迹成长。我们忙着追逐,忙着吸收,却似乎把传统遗忘了。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谁还记得我们曾经有过如此优雅的取名方式;“礼、乐、射、御、书、数”——谁会在意古人从小习“六艺”,其培养模式的严格和精神内涵的高雅应当不输现代英式教育。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西方文化总能与本土文化的PK中占尽上风。如果现在小姑娘都叫Angela、Cindy,小男孩都崇拜美国队长和超人,那么若干年后,除了黄皮肤黑头发,我们还能拿什么标识炎黄子孙的身份?失去传统文化底蕴的族群,又如何定义自己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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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当我们享受着现代社会高度的物质文明,享受全球一体化进程带来的舒适生活时,请不要忘了,在成为地球村村民之前,我们首先是华夏族群的后裔。
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会轻易丢掉身份标签,犹太人失去国土游荡世界,他们还保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尊贵如美国第一千金伊万卡,想要嫁入犹太人家庭必须首先改变自己的信仰。那些被冷落的传统,有塑造我们民族性格的养分;那些被漠视的历史,是奠定我们族群走向的源头。
因此,在丁酉年清明节,我放弃舒适假期,千山万水地跋涉,终于站在沮水之畔、桥山之巅。我想要寻访孕育五千年华夏文明的根脉,华夏族群历经几千年风雨不曾走散的心魂。
黄帝像当9响钟鸣、34通鼓声响彻桥山之巅的时候,庄严的礼乐伴奏下,广袖宽襦的舞者踏着曼妙舞步,我立于祭祀大典一隅,眺望轩辕殿。殿里供着黄帝像,他戴着冠冕扬手而立的样子,其实在教科书上早已见过。他是否看见这壮阔宏大的场面?他是否感知这庄严虔诚的祭祀?在我看来,画像上的他不太像成霸道王业的君主,至少眉目之间没有凌厉杀伐之气。画像上的他模样年轻,可是在我们记忆中,他如同高曾祖父一般,是面目模糊的温暖存在。
很多官员来了,海峡对岸的同胞也来了,如今祭拜仪式想必比古代简化了很多,鸣钟鼓后,敬献花篮之后三鞠躬礼成了。典礼结束之后,轩辕殿和轩辕庙里挤满了人,或许每个人都如我这般,迫切地想要知道黄帝是谁?为何后世称他人文初祖?为何他可独享这举国相望的祭祀典礼?
轩辕殿挤不进轩辕殿,轩辕庙前同样烟火缭绕,在人群熙攘之中,照样看不清轩辕庙里黄帝的塑像。就算看清楚了又怎样?这些泥胎木塑并不是他的精魂,只是寄托后人想象的躯壳而已。
传说中的黄帝活到岁,在桥山上龙驭升天,百姓舍不得拼命抱住他,也阻止不了他飞升成仙,只留下了他的衣冠和鞋履。有人说桥陵是衣冠冢,里面并没有黄帝的躯体。有人怀疑黄帝并非真有其人,很难将他跟某个历史人物对号入座。有人认为“黄帝”是部落的徽号,黄帝部族在传说中不断被人格化,由部族演绎成略带神话色彩的英雄人物……
关于黄帝的传说很多,他身上有太多扑朔迷离的色彩。在祭祀大典开始之前,清晨拜谒桥陵。从中华世纪柏处拾阶而上,行至汉武仙台已是略微气喘。桥山上处处古柏森森,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神秘气息。穿过三开琉璃门就见香火缭绕处,有碑亭有供案、香炉。还不及细看,就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之下逆时针绕陵而上。围着桥陵转一圈方才看清楚,黄帝的坟茔里一层青砖围圈,外一层青木栅栏拱卫。黄帝陵的封土规模不算大,自然比不上有“东方金字塔”之誉的汉武帝茂陵,就连茂陵陪葬的霍去病墓、卫青墓的封土规模也是不及的。几株扶疏古木守护这处古朴的坟茔,圆锥形封土上早已芳草萋萋。然桥陵的朴素不会让人生出轻曼之心,反而会令人肃然起敬。谒陵的队伍有几十人众,首尾相长十几米,没有人高声喧哗,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静穆。
桥山黄帝陵墓碑上的“桥山龙驭”四个大字,是大明嘉靖丙申十月九日所书。我也去过几个帝王陵园,里面墓碑几乎都是后世所立。如前几天所到的茂陵、乾陵的墓碑,都是清朝陕西巡抚毕沅所书。这些墓碑无一例外,都会将墓主的身份表述明白如“汉孝武帝茂陵”“唐高宗乾陵”“汉驃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公去病墓”等等。唯有这通墓碑,只有“桥山龙驭”四个飘逸潇洒的大字,予人无穷的想象空间。
桥山黄帝陵立碑桥陵里葬的是神耶?人耶?黄帝是真实存在过的老祖先,还是活在先民臆想之中的神明?如果他是普通人,为什么能活到岁吗?又怎能御龙升天呢?如果他是跟盘古大帝、女娲娘娘一样的神明,又怎么会有庙有陵,享后世延绵不绝的祭飨呢?传说之中的“三皇五帝”,太史公不记“三皇”记“五帝”,黄帝是五帝本纪第一家。祭祀黄帝确是自古有之,桥陵旁的汉武仙台、轩辕庙前的武帝挂甲柏,都是汉武帝祭祀黄帝陵留下的。传说汉武帝打胜仗后途径黄帝陵,祭祀时将铠甲挂在一棵柏树上,千年时光流逝,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武帝挂甲柏下有一双巨大的脚印,传说是黄帝留下的。如果这对脚印是真的,那么黄帝肯定是个比姚明还高的“巨人”。《史记》载“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黄帝有名有姓有父系,按此记载他应该跟我们一样的肉骨凡胎,只不过小时后比大多数人早慧,少年诚实敦敏、成年睿智通达。史记没有记载他的身高体重,但这一双大脚似乎暗示他有着与众不同的天生神力。许是有这样强壮的祖先,后世子孙更有安全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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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云:“轩辕之时,神农氏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黄帝的王图霸业是从征战暴虐百姓的诸侯开始的,在习用干戈树立威望之后,他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打败神农氏和蚩尤,他登上了事业的高峰“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按照《史记》的记载,黄帝是一位劳碌的王者,足迹遍布四方:“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对照现代的地名,黄帝东至山东、西抵甘肃,南到湖南,登上过泰山、崆峒山、岳阳洞庭湖君山。“北逐荤粥”的王业跟秦皇汉武更是不谋而合,“荤粥”就是秦汉的匈奴。秦始皇使蒙恬率30万军队修筑万里长城防范匈奴,汉武帝多次派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征讨匈奴。原来游牧民族一直是华夏族群的边患,人文初祖黄帝北上防御外患,后世有作为的帝王做的跟他同样的事。
汉武帝挂甲柏更妙的是《史记》记录黄帝的生平功绩和征战版图,却没有未记其生卒年月,只载其居轩辕之丘,娶西陵之女嫘祖,生二十五子。《五帝本纪》都没有具体的年代可考,也许能为黄帝生平年代作佐证的,是那株黄帝手植柏。在轩辕庙入口处,有一株苍劲挺拔、亭亭如盖的柏树,不仅用围栏保护起来,还立碑作记“黄帝手植柏”。相传此株柏树是黄帝亲手栽种的,经过现代检测手段,这株树足足有五千年的历史。按照树龄推断,黄帝生活于多年前,正好是新石器时代向青铜器时代过渡的时期,在夏朝(约公元前21世纪-约公元前16世纪)开始之前,这与“五帝之后是夏”刚好吻合。
夏商周三代,夏是唯一没有直接史料流传下来的朝代,虽然有太史公《夏本纪》等史料的佐证,在专家学者看来夏的历史还很茫昧,有待考古新发现、出现新史料。那么夏之前的“五帝”时期历史,更是茫昧。也许在没有足以佐证黄帝身份的考古发现出现之前,黄帝身上总是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
天鼋神龟5
《史记》没有记载黄帝的出生,却清楚地记载他的死亡:“黄帝崩,葬桥山。”清晨在谒陵路上,遇到守护黄帝陵墓的天鼋神慧,千夜特意脱离大部队,留了两分钟跟它单独相处。
刚开始以为“天鼋神慧”是只灵龟,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条龙,威猛神武的。传说黄帝在昆仑山上遇到神龙天鼋,封其为守护神,于是天鼋守护黄帝陵几千年。这样的传说会让我在刹那间神思恍惚,原本认定黄帝是华夏族群的老祖父,又开始疑心他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按照《史记》的记载,五帝之中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分别是黄帝的孙、曾孙、五世孙、七世孙。夏禹是帝颛顼之孙,颛顼又是黄帝之孙。那么,夏商周都是黄帝的后裔,也难怪他被尊为“人文初祖”,享受后世祭飨。传说黄帝造出了指南车,发明了最早的炊具“釜甑”,定衣冠嫁娶之制,赐姓氏分贵贱之别……
黄帝陵前的祭祀香火,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从秦汉到唐宋元明清从未间断过。几千年过去了,华夏族群繁衍生息,生存地域早于突破原来先祖筚路蓝缕的黄河流域,可黄帝一直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图腾,是华夏文化的源头,是炎黄子孙的根脉和心魂。
80年前的清明节,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夕,为唤起四万万同胞的民族热情,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两党共赴桥山黄帝陵,公祭轩辕黄帝。那天是年4月5日,毛泽东亲笔撰写祭文,派代表林祖涵致祭黄帝陵前: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
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强邻蔑德。
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燕冀,汉奸何多!
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
懿维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奋战,区宇以宁。
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
……”
这份祭词,犹如诸葛亮的《出师表》一般慷慨激昂,激励着中华儿女抗战到底,终于赢得了抗战胜利。其实在惶惶年历史之中,又何止近代的抗日战争?华夏族群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疆土分裂的变局、改朝换代的兵祸、外族入侵的磨难,直到今天种族不灭图腾依旧,龙的传人依然生活黄土地上,这是何等的幸运?
然,历史没有偶然的幸运,只有必然的结局。当轩辕黄帝在年之前率云师监万国,在华夏大地上竖起的龙旗,一直福佑着华夏儿女,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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