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泺与趵突泉的关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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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舜网

《济南时报》5月25日《温故》版刊载了荣斌先生的《关于表述济南泉水的几个疑问》一文,读后受益匪浅,前辈学者严谨的科学精神、周密的思辨逻辑、认真的治学态度,尤令后学仰佩。文章共4部分,分别论述了4个不同的问题,其中第一个问题涉及泺与趵突泉的关系。笔者觉得似乎还有进一步探讨的余地,以此求教于荣老先生。

荣文认为,泺本指一条河流,即泺水,而趵突泉只是泺水的发源地,现在人们却经常把泺水(也称泺河)与趵突泉弄混了,《左传》所载“公会齐侯于泺”的故事准确地说是发生在“泺河之滨”,现在却被“误导”到了趵突泉畔。

关于这一点,我今年曾三游趵突泉,因疫情所致,公园内游客稀疏,得以慢游细观,多有发现。如主景区观澜亭后西墙上即镶嵌有大型铜板壁画,生动地再现了历史上那场齐鲁盟会的情景(此故事来龙去脉过于“狗血”,暂且按下不表)。刻有“观澜”二字石碑的碑阴就是武中奇书写的那段《左传》原文:“十八有八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于泺。”由此北行东转,进了泺源堂,第一眼就能看到门后屏风上绘制的《泺水会盟》工笔国画。室内橱窗上也悬挂着“泺字溯源”展板,并摆放着刻有泺字的甲骨文复制品。依荣文的观点,这些东西似乎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我们“只能称趵突泉为泺源”而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泺”。

泺源与泺水

以笔者目力所及,“泺源”一词所出甚晚,最早或可追溯到北宋时期。我们都知道趵突泉之名得以流传至今,有赖于曾巩的大力倡导,其实“泺源”一词也出于曾巩之手。曾巩熙宁年间出任齐州知州时,于趵突泉北修建了两座客馆,分别命名为“泺源堂”和“历下堂”。此后才有了明清时期的“泺源书院”和今天的“泺源大街”。如果将有关泺字的甲骨文和《左传》的文献记载排除在外,“泺源”一词出现之前,古人该如何称呼趵突泉呢?

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泺水”一名。不错,以今天的观念,泺水应是指一条完整的河流,这条河必然有头有尾:源头即趵突泉泉群,其尾据《水经注·济水》本当注入古济水(大清河),但自黄河夺了济水河道后,泺水实际汇入了黄河,至今济南北郊黄河南岸有个叫“泺口”的地方,那里就是泺水的终结处。

金代在黄河之南平行开凿了小清河,泺水遂于小清河结束了自己的流程。一条如此短的河流,有没有可能某些情境下古人以泺字来指代不同的流段呢?我找到了比较明确的书证。

泺源堂前有块石碑,其上刻有曾巩《齐州二堂记》,碑文云:“今泺上之北堂,其南则历山也,故名之曰历山之堂……今泺上之南堂,其西南则泺水之所出也,故名之曰泺源之堂。”考二堂所在位置,则此所谓“泺上”,必指趵突泉岸上,不可能指泺河的其他地方。也就是说用“泺”字指代趵突泉在古人看来是很自然的事,就像我们今天说“泉城北依黄河”,不必非要强调说泉城北依“黄河下游”是一样的道理。虽然直觉告诉我们,泺水似不应当指一泓清泉,但事有不尽然者。《水经注·济水》中曾引用《春秋土地名》里的一段文字:“华泉,华不注山下泉水也。”接着在简单复述了《左传》齐晋鞍之战的故事后,作者又补充了一句“即华水也”。考虑到上下文关系和华山脚下全是湖泊沼泽,没有一条叫华水的独立河流,这里所说的华水应该就是指华泉。同理,曾巩《齐州二堂记》有句云“为二堂于泺水之上”,此“泺水”显然也是指趵突泉而非泺河的中、下游或泺口。换句话说,泺、泺水、泺源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其实就是三而一、一而三的事儿,与趵突泉的称谓没有根本性的抵牾。

历史故事的大众认同心理

我们今天看来一个简单的泺字,古人却可能另有所指。也许有人会说,我们最好还应以今天的标准来讲述过去的故事,这就涉及到文化建设上的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我们究竟该如何处理科学概念、历史知识与大众的文化认同之间的微妙关系?

最近读到山东大学应届博士毕业生的一篇有关陶渊明研究的学位论文,里面涉及到一个颇有趣的话题。《桃花源记》开头一句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以此推断,桃花源当在武陵郡(今湖南常德)一带,具体是哪里,陶渊明并不曾言及,或者纯粹就是作家的杜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陶渊明声望的提升,人们将地点逐渐固定了下来,到北宋立国不久,桃花源从一个虚构的、描述性的非专有名词转而一变成为县一级的行政区划,桃源县终于脱离文学范畴而正式出现在宋代朝廷颁行的政治地理版图上。此后历代文人墨客纷纷前来游赏,吟咏不绝,留下的诗文作品蔚为大观。我们是否有理由哂笑古人混淆了文学创作和历史事实的界限呢?现实是,这一切竟然都转化成为我们文化中的一部分并进入了传统文化研究者的视野。而我在读了这篇博士论文后也打定了主意,疫情过后,一定专程赴常德市桃源县桃花源景区亲身体验一番,尽情赏玩宋代著名的“桃源八景”和明清以来逐步扩展成的十六景(内、外各八景)。尽管我知道这一切都出于后人的附会,但我心底里认同它,完全可以忽略是否属实的问题了。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把趵突泉排除在泺水之外,那观澜亭后面的大型铜版壁画应该搬到哪里去呢?若移置到护城河北段(过去的泺水之滨)或下游的泺口,好像也同样缺乏说服力。或者我们今后在介绍宣传趵突泉时索性就不要再涉及这段有歧义的历史故事了?假如这样,我们就小觑了文化自身的生命力和它具有的衍生力量。文化不仅刊行于书本上或流布于网络中,它本身就有要落地物化的内在趋向,它是活的,而且就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它需要让人们触目可见、伸手可及,能够身临其境地去体验玩赏。传统文化只有从典籍中走出来,才能浸入人心,不知不觉中为大众所认知并承传下去。

文化建设落地生根才有生命力

如果我们把文化比喻成一株根深叶茂的大树,那么民众的认同就像是肥沃的土壤。

多年前以色列建国时期有个最著名的大卫王,即便你没看到过米开朗琪罗那座同名雕像,也会熟悉扑克牌上黑桃K的形象吧,对!就是他。大卫王据说死后葬于锡安山,后来证明这个说法是12世纪十字军东征时附会出来的。即便如此,锡安山上的大卫墓至今仍然是耶路撒冷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而且就像圣殿山下的哭墙一样成了犹太人的圣地,必须男女分别从不同的入口才可进去参拜。我问一位守护在墓前的有着长长的胡须、手执一本厚厚的《塔木德》经卷、看上去颇德高望重的老拉比(犹太教学者):“大卫王真的埋在这里吗?”就听他答道:“Maybe(未必、也许)。”从他毫不迟疑的神情和轻松快捷的语速上判断,这个问题他应该回答过不知多少遍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就不该问这么“萌”的问题。记得十多年前赴陕北桥山拜谒黄帝陵,同行的一位理科青年教师也是满脸虔诚地问:“这下面真埋着年前的轩辕黄帝吗?”我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呵呵!”是啊,比大卫王还早两千多年呢,我能说什么?

同样,济南大明湖东北岸荷花簇拥之处,有座青瓦红柱、飞檐雕窗的雨荷厅,虽源出当代小说家之言,但却是看过电视剧《还珠格格》的国内游客最热衷到访的地方,相比之下,旁边纪念曾巩的南丰祠就显得冷清了许多。若因于史无据而剔除该景点,似乎太过漠视大众的心理需求了。连当地人都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情何以堪?正因如此,笔者提倡用更辽远阔大的视野和更加包容开放的胸怀对待文化传统,而不是单纯纠结于是否完全符合历史事实。

当然,研究地方文化的学者,肯定清楚什么是历史事实,什么是文化认同的衍生品。同时,我们还需要把大众的文化认同与庸俗的猎奇附会明确区别开来,像此前几个地方争抢“西门庆故里”的闹剧,其中作祟的主要还是利益炒作,是反文化的,这和本文所论显然不是一码事儿,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纯属文学虚构的东西都能顽强地挤进大明湖众多的景点中,那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泺”更不应该被排除在趵突泉之外。在没有其他反证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默认用“泺”字指代趵突泉。今后如果遇到有人问“泺字能否指趵突泉”时,我将像那个智慧的犹太拉比一样回答:“也许吧。”——虽然我没有令人信服的胡子。

最后必须说明,本文观点纯属笔者的一管之见,是耶非耶,责之正之,一并付与读者。在此特向荣老先生表示由衷的敬意,感谢荣老先生的文章提供了这样的机缘,使我得以借题发挥地写出对济南泉水文化的一点思考,同时也期待泉城地方文化领域内的有关专家学者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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