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用三个月的时间,往返12000公里

07年,我应聘到本地一家石化设备企业做销售,在培训了一个月之后被派去了大西北,范围是从呼和浩特到西安,再从西安到乌鲁木齐。在这面积约为全国三分之一,人口约为全国十四分之一,干旱缺水,生态脆弱的广阔大地上,我背着电脑和资料袋,拖着大号的拉杆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随时会被一阵沙尘暴吞没。那年我39岁,一头短发,体重斤,下岗正好是第10个年头。

没有人统计过全国有多少销售员,但我相信最能吸引销售员的地方是一定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里最吸引人的单位是石化企业,石化企业里最吸引人的单位在大西北,因为那时正是第十一个五年计划,大西北的能源成了重中重,几亿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项目林林总总。我们单位在我来之前经营了有4年左右,有5个销售员,两个老板也做市场,但西北一直都是空白。

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熟悉和离家近的地方,比如沈阳附近。但老板不认同,认为这附近的市场已经被别的单位围的铁桶一块,进入比较困难,而隔壁同行频频从大西北传来的捷报,让他们认定那里大有可为。况且,一个靠关系没法拒绝的人,大西北或许是最好的借口,既可以探路又可以自生自灭。

我踏上去往西安这座古老的城市之后,飞驰的列车中随处可见跟我一样打扮的人。他们有的是毛头小孩子,有的是满头白发,有的几人同行,有的是单打独斗,相同的是兴奋或忧愁的脸上都挂着旅途的劳顿,不同是他们都是男性,女性好像只有我一个。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离家远行千里,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听着别人的攀谈,想着自己的心事,茫然之后还是茫然。

西安的鼓楼留念

虽然我之前有做过销售工作,但那都是在有人引路或者对接人是朋友的朋友、同学的同学的状况下进行的,买卖不成仁义在,起码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次则不同,前期功课也做了很多,但除了一个个陌生的地址之外,其他的情况一概不确定,不确定谁接洽你,不确定对方有什么要求,不确定竞争情况,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通过门卫这一关。这样单位的门卫最烦的人就是我们这些销售员,没规矩地到处乱闯,说不准就打扰了哪个实权领导的清净。

我的第一站“西安石化”就吃了闭门羹,采购部虽然在厂外,但人家不接待没推荐厂家的销售员,推荐来自于产品的使用车间,车间在把守森严的大门里面。我和难懂的西安方言磨了两个多小时,那门卫就是不提供车间的联系方式,因为我也提供不了具体使用车间和领导的名字。

我顶着8月份西安的大太阳往旅店走,初战失败的煎熬比接近40°的气温更炙热难耐,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单位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场面,你急出脑浆子却没任何办法。

晚上跟老板通了几分钟的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那头传来老板不咸不淡的安慰,“明天继续去磨,你一个女的,他不能赶你走。”

当然还要继续的,但结果还是一样,而且我还去了西安鼓风机等几个企业,都是被堵在了门外。一个好心的门卫解释说,前几天石化企业刚出大事故,暂时管的严。我委屈地骂自己,你怎么这么倒霉!

企业进不去,我只好去跑设计院。这里倒是畅通无阻,所有相关的部门我都闯进去,对着每一个不知道具体负责什么工作接待我的人,递上名片和样本,拼命地说着我并不熟练的业务内容,再假惺惺地拉着家常,十分八分钟之后再让对方面无表情且客气地送出办公室。背包里的七八本样本送完之后,我带着设计院的联系方式和欣喜的心情离开,以为自己总算迈出了第一步。老板对我的电话汇报很不在意,简单地扔下一句,“跟你说过的,你还没进设计院的能力,别做无用功。”

虽然在西安一直碰壁,但并没动摇我继续行程的决定,哪有什么事情都是开门红的时候,那得有多大的幸运值。我沿着包茂线一路北上,铜川的水泥厂、洛川的延安炼油、延川的永坪炼油、靖边的榆林炼油、榆林的煤化工、神木的锦界化工、神木的大柳塔煤化工、包头的煤化工和呼和浩特旗下营的化工......这些是有名气的,没名气多出不止一倍。单程距离多公里,历时两周左右,结果是颗粒无收,那时我的心情低到了极点。

延安革命纪念馆留念

躺在简陋的旅店里,我一点点回忆这些天、这些努力、这些失败、这些一次次的没脸没皮、这些被老板没同情地训斥。有很多销售员在第一次单独执行业务后就被淘汰,不是不努力,不是业务不熟练,不是没有市场,而是循环往复、密集性地跌入失败,最后心态崩掉了。

而我从小就是个失败者,39年的人生里没有做成一件值得炫耀和骄傲的事情,我就是失败的代言人,所以,我对失败反而没觉得那么痛不欲生。常言说得好,人不要脸则无敌,我大概就是那种人。

我窝在呼市的小旅馆里,漫无目的地把所有去过的企业和设计院都列在纸上,然后按是否有希望值给它们分成了ABCD四个档次,不是分析,只是对自己的自嘲。我发现只有一家是标记成C档(或许有希望),其它的都是D档的全无希望。这家是靖边的榆林炼油,他们正在上二期,项目组刚刚成立,这消息还是我道听途说来的。

原来的计划下一站要去甘肃的庆阳,从靖边走算是正好的起点,我垂头丧气地从内蒙返回了陕西。

榆林的靖边处于毛乌素沙漠的边缘,环境条件很恶劣,比环境更恶劣的是食物的口味儿,对吃了十几天麻辣的东北人,每次上厕所都是一场痛苦的煎熬。我来到榆林炼油项目组对接人的办公室,里面竟然只有一个人占着一栋二层的小楼,里面除了他的办公桌有办公迹象之外,其它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的。我们简单聊了几句,我随口说到吃的太痛苦,他笑着告诉我了几个东北口味的饭店。

因为聊的轻松,我开玩笑地说请他带路,又说好长时间没跟第二个人一起吃饭了。他大概也是一个人办公太无聊,谨慎地答应了下来。

这次吃饭也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转机,只是那人为我指点了一下进入榆炼的途径,必须返回延安洛川的延长石化总公司,在那里挂上名头后,才有可能进去其旗下的三家炼油厂。挂名的手续很繁琐,需要通过资质验证和产品的试用,验证他无法帮忙,试用倒是可以在榆炼推荐一下,他来项目组之前是车间主任,现在的主任是他徒弟。

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这个未知的机会,当天赶紧进到榆炼求他徒弟试用一台设备。徒弟很冷淡,但还是要给师傅面子,勉强答应了试用一台,那台设备的价值仅仅块钱多点。

但就是这块,扭转了我西北之行的尴尬局面。

在等待设备从东北发往西北的时间里,我又把陕西境内走过的企业重新拜访了一遍,虽然仍旧是没什么进展,但终于弄清楚了进去延长石化需要做的每一个步骤,而延长石化恰恰是我在西北重中之重。

再次返回榆炼,项目组已经来了很多新人,都很年轻,他们喊上次接待我的人为“黄总(化名)”。黄总也不像从前那样清闲,整个人被叠成山的图纸包围着,叼着一支烟埋头于其中一摞里。

这次我从他嘴里知道了这个项目的设计单位是洛阳院,他是甲方专项组组长之一,是第一次做专项的负责人,跟我们产品正对路。由于项目组刚刚成立,我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供应商,也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销售员。

我偷偷拿了一条黄鹤楼放在他桌子上,在我去过的石化单位里,抽这烟的人最多,算不上好烟。他没做太多的推让,高兴地收下了。

跑销售最重要的是信息和先人一步,榆炼的这个项目当时在陕西并不是很大,它是从延炼的搬迁改建,并没有惊人的大投资,所以很多供货商都没有及时跟进。

我把消息火速反馈给单位老板,老板电话里的语气立刻兴奋起来,要我马上赶到洛阳等他。

又是一个公里,没火车。一夜的大客我几乎没睡,是兴奋,是计划,是目标,是回报,也是第一次深夜坐大客的忐忑不安。

榆林火车站留念

拜访洛阳设计院进展的非常顺利,主管是个50多岁的工程师,油腻、狡猾、物质。因为还没有供应商找上门,在我们反复打扰人家四次,在我老板可以说明目张胆地疯狂暗示后,工程师终于点了头,我们就这么顺利地成了参标厂家之一。

后来我才知道了自己当时是有多幸运。一个石化项目绝不会像这个没人跟进的,从立项开始,销售员呜呜泱泱在甲方和设计院狼奔豕突,时刻盯的紧紧的。而这项目是搬迁改建,图纸都是现成的,无需设计,所以在设备上没什么改动,除了土建之外的采购量很少,大家或许觉得肉太少了。但恰恰我们单位生产的设备,全部需要重新采购,这是我从黄总那儿得到的消息。

项目是洛阳院总承的,但采购形式却很多样,有洛阳院招标,有延长采购部代招标,有外委的招标公司招标,大概是按部就班的采购在时间上来不及了。第一标是两周后的延长采购部代招标,网上公示招标内容,有资质的供应商都可以参加。这样的招标,我们公司没有一点优势。

延长石化做为榆炼的总公司,管理下属三个炼油厂所有的采购任务,我只见过采购部的几个办事人两面,完全不熟。这十几天我在延长和榆炼之间往复着跑,一面确定各种设备数据,一面在不让人家感觉厌烦的前提下尽量多见面。两地之间将近公里,全部是山路,从洛川坐小客到延安,再坐中巴到靖边,一周一个往返。

招标如期举行,参标厂家有十几家,标准是低价中。第一轮淘汰了大部分,留了6家做最后的竞争。这一标如果按照正常定价是在29万左右,低于或高于20%都算正常,我的报价是27万多,但我看着公布的第一轮最低价21万有点懵逼。紧急跟老板通了电话,确定我们也可以降到20万,但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标几乎没希望了。

我把写着20万的报价表死死捏在手里,心里在激烈地打着仗,延长的采购员不耐烦地催促着。1分钟之后,我把报价递了过去,但上面的报价被我擅自改成17万。

这一标我们公司中了,其他厂家都嗤之以鼻,“疯了!”老板也没恭喜我,只是淡淡说了句,“下次绝不允许你这样。”

但我是欣喜的,我知道我没有做错,采购员曾告诉我因为以前在延长没业绩,后面的大额采购几乎不会邀请我们。虽然老板对这话并不认可,我也不能确定真假,但这17万的业绩总算是个可以拿出来说的理由。

我的想法也真就没错,一周后的一标验证这点。那一标不是网上公示,参标厂家由延长采购部确定,四家中其它三家皆是原有的固定供应商,唯独我们是崭新的。采购员私下告诉我,上一标的价格打动了监察部,人家点名让进的。

这一标是综合打分,包括报价打分、使用部门打分和设计院打分,虽然我们报价不是最低,但打分环节我们占尽优势,80万的合同顺利到手。我们公司也在做了四年后,拿到第一笔超过50万的合同。

之后的一个月,我在榆炼、延长和洛阳院之间连轴跑,一面为合同顺利进行做必要的工作,一面为下一标做准备。那段时间,我在工作上花费的时间不是最多的,花费最多的是坐车时间,下了火车坐大客,下了大客坐中巴,下了中巴坐小客。无数次路过去壶口瀑布的岔路,距离不过百公里,无数次路过宝塔山,我就在山下的马路,无数次路过黄帝陵,听说连战要去拜祖,这些必去的旅游胜地我都一次一次地错过了。

洛阳院的招标我们顺利拿到了一份多万的合同,另一份多万的合同给了我们公司的邻居,一是需要利益平分,二是我们公司也没能力接下再多的合同。

陕西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我再一次顺着包茂公路北上,没有了第一次的忐忑和茫然,轻车熟路地处理着见过和没见过的客户。这一次我走的很慢,尽量恢复着早已透支的精力和体力。

我终于返回了自己的城市,离开时是炎热的7月,回来时已是秋黄满地,掰着手指头细细一算,总共行程00公里。

我变了,短发变成了长发,体重降到了97斤,我感觉我变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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