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富在《神圣的叙事一一民间传说与民间信仰互动研究》中提出:“植根于民众深层心理结构之中的民间信仰的最早形态是原始信仰,它以神圣的叙事方式在民间社会发挥重要作用,经过长期发展,这些带有浓厚神灵色彩的民间信仰逐渐走下神坛呈现大众化和模式化的流动态势,在此基础上诞生了许许多多民俗事象和民间传说。”以本文所论述的炎帝传说与信仰为例,炎帝信仰所折射出的原始农耕信仰到农耕传说的演化就能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山西东南部有着众多的植物种类,据考古学、地理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在新石器时代,中国北方的气候要比现在温暖湿润,更加利于植物的生长。所以,山西东南部地区是中国农业文明出现最早的地方之一。王星光和李秋芳在《太行山地区与粟作农业的起源》一文中也认为,太行山地区是中国粟作农业起源地之一。该文章从地理生态环境角度指出:太行山地区在第四纪前后,分布着大量的山脉河流,山脉之间有谷地,河流两岸有阶地、台地和冲积扇等等,这些地方既可以为当时生产力极为低下的人们免除水灾,还可以方便的取水,从而为古人类的生活提供了良好的居住场所。同时,太行山区分布着大量黄土,黄士具有结构疏松、易于耕作等特点,这就为原始农业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这一时期,太行山区内雨量充沛,形成了许多河流,河蚌等水生动物十分繁复,这就为史前人类生存和生产提供了良好的生态环境。正是基于这种优越的生态环境,才使得炎帝在山西东南部尝百谷的传说更加可信。
只有在经过了特殊的历史过程之后,才会形成一种特殊的习俗。山西东南部与炎帝有关的民俗,正是在炎帝传说的影响下形成的。山西东南部炎帝信仰中所遗留的原始农耕信仰依稀可辨,从今天在山西东南部民众中所流传的炎帝信仰中,我们可以看到炎帝传说在当地生成的轨迹。
山西省高平市神农镇的长贝多村相传是炎帝岳父家的所在地。那里有一个奇异的风俗,每逢天早的时候,周边其他村子的村民都恭恭敬敬地供出供品向炎帝祈祷,求他送给大地雨水,可只有长目乡村例外。长目乡村村民求雨时,都是去庄里村将五谷庙中的炎帝塑像抬过米,放在院子中暴晒三天。山西东南部是国内较早出现农业文明的地方之一,这里的民众世代以农业为主,而这边又是黄土高原,所以,是否下雨对这里民众的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传说中的信仰因子。不仅是山西东南部炎帝传说的绵绵不绝的内容,还是左右炎帝传说发展的根本因素。当代在山西东南部民众中流传的炎帝传说中最主要的两个文化母题一一尝百谷和发明医药就是很好的例子。
有一篇名为《羊头山神农尝谷》的传说,生动的讲述了炎帝神农发明五谷的过程,当我们仔细审视这则传说时会发现,它所蕴含的原始信仰内容昭然若揭。传说中对羊帮助炎帝发现泰进行生动细腻的描述,更提出羊头山上羊头石的来历,也从另外一方面彰显羊崇拜这种原始信仰在当代民众生活中的遗留。在这则传说中,为什么要将帮助炎帝的动物指定为羊呢?笔者以为,这炎帝神农氏的部落渊源有关系。
传说中炎帝姓姜,而自古姜、羌同祖。《帝王世纪》中记载:“炎帝神农,母曰任拟.生神农于常羊山。”关于“常羊”,《初学记》又称作“尚羊气也就是说,炎帝是出生在一个崇尚羊的地方,他的氏族也许以羊为图腾。在羌族人民的生活中,羊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羊为他们提供了食物,也为他们提供了各种生活用具和衣服,所以被视为是有神秘力量的神物。尤其是羊头,更被看作是羊神的象征。羌族每年在过“羌历年”的时候,几乎每家门口都要挂上一只用红绸包裹着的羊头,起到驱邪纳吉的作用。
众所周知,每个氏族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之后,往往会把曾经住过的地名带到新居地。炎帝部落迁居到高平羊头山一带后,很可能也出现这种情况。另一方面,由于炎帝部落崇拜“羊”,所以居民将附近的山称为“羊头山”也就不难理解了。无论是羊帮助炎帝发现五谷,还是羊头山的来历,它们最初应该是原始现实,也许当时那头羊只是去吃草,但却启发了炎帝,认为这种植物能吃,炎帝经过尝试、试种,最终发明了五谷,让人民脱离了饥饿。
由于当时生产力的低下,人们无法正确理解这个现象,就将那只羊人格化,认为它不是二只普通的羊,而是专门帮助炎帝发明五谷的得力助手。在此基础上,出现了羊帮助炎帝发现五谷这个原始信仰。传说解释了炎帝发明五谷的过程,表明早期炎帝传说的形成士壤是原始信仰的事实。第二章中有篇名为“犁的发明”的传说,同样说明了这一问题。这则传说向我们描述了一幅农业耕作的习俗图。传说中,将炎帝发明“犁”的过程戏剧比。炎帝是看到年轻人玩耍的方式以后,有所启发,芳经过不断改造,最终发明了“犁”这种生产工具。传说对工具发明的解释表面看来是偶然的,但深加思考之后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个经历了偶然行为之后的民众模仿。
这种基于原始现实所形成的原始信仰,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被民众模仿,并因为农具给人民的农耕生活带来的便利,这个原始信仰逐渐被模式化、传奇化。虽然最初的原始信仰逐渐消失,但是民间信仰却维系着民间传说的传承和发展。
当然,炎帝传说与信仰形成以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就决定了两者的关系是动态的。正如日本学者柳田国男在论述传说与信仰关系时说道:“至于后代人’随时间的演变,按自己的理解补充了一些解说,或添枝加叶地往原传说中塞进了一些固有名词(人名、地名)等,其动机也不外乎是想永远地信下去,而别无其它。换句话说,也就是感觉到按其原来的说法,总又站不住脚似的难以置信的部分,这就是因为人们的分辨能力随着时代的变迁有所提高的缘故”。山西东南部的炎帝传说展现了当地民众的历史观念和文化思想,并在流传的过程中与炎帝信仰互动,产生了各种各样与炎帝有关的民俗习惯和民俗活动。不管今天山西东南部所流传的炎帝传说怎么变化,传说中所包含的信仰母题依然没有改变,这些信仰母题是支撑炎帝传说发展的基础。